把公司的遊戲帶到台灣發行,上週到台灣出差。
出發前的晚上在網上申請入台證,填表時除了簡潔中文讀得舒服,更因為職業一欄農、商、漁民、技師、教師、記者、作家等選項,很是窩心。填表格也會感動雖嫌多愁善感,但不怪我,我的城市從沒如此尊重多元。
八點的航班,五點死命爬起床,安慰自己上了機場巴士再續未了眠。沒想到六點不到的巴士「站無虛席」,擠得上已是萬幸,坐下來補眠純屬美麗的誤會。
對到過十幾次的台北不是沒概念,但從摩肩接踵的香港機場來到門可羅雀的桃園機場,那份落差還是感覺怪怪的,像美劇”LOST”似的,飛機降落小島後一下子人都消失了。之後跳上只有我一個乘客的機場巴士,甚至讓我一度懷疑坐錯車。
到了小巨蛋旁邊合作夥伴的辦公室,觀景既熟悉又陌生。類似香港甲級寫字樓那種一望無際的超然,截然不同的卻是辦公室不過是在十四樓。換了在香港,看著的搞不好只是對面屏風樓的停車場。
合作夥伴招待午飯,同桌老闆、中層和基層都有,自然地問起服貿,詫異自己原來是餐桌上最反對服貿的人。「很多人是被媒體煽動的」這種話,居然出於一個年青人口裡。雖然有點納悶,但還是尊重多元的看法,多聆聽,嘗試同情理解。
跟合作夥伴的老闆是好友,私底下聊起產業內的中台港「融合」,兩聲歎息。中國市場之大路人皆知,但產業內的兩人卻清楚感覺到,中國公司最可怕之處還不在於規模,而是在於其狼性,一種在港台,尤其台灣人身上沒有的特質。「羊怎麼可能跟狼拼呢?」台灣老闆感概說。
傳統智慧說猛虎不及地頭蟲,遊戲開發商在世界各地找發行商,一般都是找當地的本土公司,然而這種格局在台灣跟香港越來越不適用。就在去年,某中國遊戲發行公司帶著龐大資金到台灣,一口氣把幾個月的主要廣告位全買斷,幾家台灣本土公司發現就算有資金都沒法做推廣,才如夢初醒的發現,狼來了。
不是狼是壞羊是好,而是,狼的生存正在破壞羊的生活。好友雖然不認同太陽花學運,但與其說是認同服貿,不是說是「反反服貿」,是相信即使把羊群保護在羊欄裡面,徒然鼓勵羊性,等到狼最終突破羊欄,羊群只會死得更加慘烈。
正如反國教的家長和很多爭取真普選的中年人一樣,好友考慮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正在念小學的兒子。他不斷思考怎樣讓孩子理解兩岸關係、台灣和國際的關係,更重要的是,怎樣自處。「如果必須選,我寧願讓他將來當頭狼。」好友坦然說。好像能理解又好像難以接受的我,只好保持沉默。
出差第二天,新聞傳出老牌遊戲公司入股新晉開發商,成為產業佳話。入股資金大概可買半間香港豪宅,雙方都很實在很合理。然而在大陸久了,習慣了不合理的才是合理,一時之間,居然覺得這個案子有點超現實。
「我就說吧,這就是大陸跟台灣的分別。」好友這樣一說,我倒是一下子懂了。
台灣人,就好像保持著一種叫「知足」的特質,這種我們越來越陌生,已經在資本主義社會退化甚至消失的基因。這種基因會守護著台灣的多元和平衡,還是物競天擇,被狼性取代掉,是當下台灣人必須作的判斷。
# 原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4.07.13 “Ryu vs Ken” 專欄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