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駐北京的阿信,跟來自甘肅的朋友娟去秦皇島遊玩。
旅程上顛簸了四個小時的大巴,把二人帶到這個沿海的河北城市。
海岸還行,但沒有太特別,阿信這樣覺得。查實這旅遊城市本來就沒有引起他的興趣,只不過正好周末閒著沒事,才答應一起出來,算是陪陪朋友。
卻見身旁的娟,看到平平無奇的海岸,興奮莫名。
「第一次看到海,好美啊!」年近三十的娟禁不住高喊。
畢竟是井底蛙似的港燦,阿信第一反應是「開玩笑吧!?」。怔一怔後細想,卻怪自己無知,這個國家住在內陸而又沒有機會去旅遊的人,幾億肯定少不了。眼前的娟不過把極普遍的現實呈現在面前而已。
才發現,自己生下來從沒有離開過水邊。
年小的信住在寮屋,不知道甚麼是遊樂場,更不用說迪迪尼。對於他,城門河上游就是遊樂場,河道旁邊的引水道就是機動遊戲,是激流,也是回音谷。不單是他,在河的兩旁晾棉被、曬菜乾、魚翅的村民,都是這個主題公園的常客。
大概是為了節省成本,本就窄窄的行人橋,只有一邊安裝了欄杆,迎面過橋的兩人總得有一方停步站到一旁,讓另一方先過。頑皮的信兄,就試過踩著單車不小心掉下橋把手摔斷,引為村中佳話。
阿信搬到公屋,跟城門河的緣份不止,到了河道更寬,水更深的下游。老蹲在露台看樓縫間河景的信,想都沒想過這個河景他日足以可以讓住所變成「城門豪庭」,房價提高一百萬。或者說,當時的他根本不知道一百萬是甚麼概念,只以為那是李嘉誠的身家。
阿信依稀記得,當時到對岸,最方便的方法是坐五毛錢的舢舨。曾蔭權的得意之作,紀念沙燕少棒隊擊敗日本水牛隊而名的沙燕橋,甚至往後拱形只行人的瀝源橋成為必經之路,已是後話。至於曾爵士促成開業的八佰伴在城門河上空放煙花,其後一個輝煌後結業,一個平步青雲後晚節不保,則是附錄。
上學下課總在城門河畔或走路或踩單車的阿信,對河裡的雜物瞭如指掌。膠袋膠樽等各式 垃圾只是前菜,車胎、單車、傢俱甚至超市的購物車才是主食。
城門河潮退就發臭,是沙田居民的共識。皇恩浩蕩,多得英女皇訪港和只讓老闆看歌舞昇平的虛偽官吏,才出現挖船把一船又一船的囤積物拖走。否則,阿信第一次跟女朋友牽手擁抱的情節,恐怕都是臭浪漫。
也許是城市發展的必然,也許是命運的偶然,信家沿著港人的「升呢」路徑搬到居屋,也沿著城門河水繼續流,到達吐露港。
大概是份不解緣,就連阿信其後念的大學都坐落在吐露港海旁,宿舍正對著的,也是吐露港。但這份一直在身邊的福氣,卻也使他變得理所當然,忘掉了珍惜。
「假如有甚麼東西,失去了以後沙田再不是沙田,那一定是吐露港和城門河。」阿信看著秦皇島的海岸和手舞足蹈的娟,如此認定。
* 原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3.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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