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4年那宗導致多人受傷的光復新城市事件算起,阿信已經有半年沒踏足新城市廣場。
嚴格來說,只是半年沒逛沒逗留沒購物--他每周總得經過那裡幾遍。新城市就像人家的衣櫃,礙在阿信的睡房和大門之間,你每天必須經過,但裡面放的甚麼,跟你沒關。
阿信最後一次在新城市消費,是UA戲院不勝租金決定關門的前一天,到那裡尋找回憶。
十年前,沙士剛過去不久。
當時,港人衛生意識還比較強。感冒的阿信戴著口罩,提著在商務和HMV的戰利品,路過圍著木板、快要拆卸的音樂噴泉。迎面而來那張熟悉的臉,是前女友和她的男朋友。雞毛的阿信還在猶豫用甚麼語氣打招呼之際,喁喁細語的情侶已擦身而過。他忘了,熱戀中的情侶本來就旁若無人,何況是一個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宅男。
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看著前方那個本應是家報紙檔的位置。這家報紙檔,是阿信以前和女朋友相約等候的老地方。才發現,在這個熟悉的商場,自己連用以聚焦的地方都沒有。
再一個十年前。高級程度會考放榜後的暑假。
新城市廣場四樓,保持著每小時賣最多漢堡包世界紀錄的麥當勞裡,火車卡座上,坐著阿信、女朋友和一班同學,聊著大學入學和上班工作的近況。
「《國產凌凌漆》仲有一個鐘先開場,依家去邊度?不如去Snoopy Land補影畢業相?」阿信問。
「三歲呀你!?」小強毫不客氣。
「去八佰伴吧,我有D印花要換。」「去電器鋪吧!」「文具鋪吧!」
七嘴八舌。 腦海裡一張張熟悉又親切的臉孔,算一下,結婚後大部份已經搬離沙田,甚至離開香港。
又再一個十年前,新城市廣場開幕。
「嘩,好多人啊,完全睇唔到,上一層看吧!」信兄帶著信姊和矮小的阿信:「快D啦,就嚟開始喇!」
結果,上了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直到七樓才勉強找到一個空位,站到欄杆邊上,欣賞三樓的音樂噴泉表演。
音樂響起,噴泉有生命似的跟著音樂起舞。一排排的舞者,整齊的並列著,扭腰。稍為停頓後,音樂突然加速,噴泉卻毫不落後地跟上,一飛沖天,幾乎到達阿信面前。
「嘩!」圍著廣場的觀眾,齊聲讚歎……
「光復新城市事件中,重傷港籍內地人凌晨終告不治。」如雷貫耳的新聞,把阿信從回憶召回。
心頭一陣立體的痛。阿信難以理解這種光復本土的情操。並不是說他樂見這個商場的變化,相反,生於斯長於斯,與新城市共度三十年的他,看著新城市的變化,比誰都更納悶。然而,港人愛連鎖,強國愛名牌,書報漸式微,CD被淘汰,商人要賺錢,這一切,讓永遠對別人有太多體諒的阿信,除了堅持過自己喜歡,異於常人的生活以外,想不通光復從何說起。
「假如把時間再往前推十年、二十年,音樂噴泉也許是沙田墟裡的一間房子,裡面大概住著幾個原居民吧。光復,光誰的復?」阿信茫然。
* 原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3.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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