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住在屋邨,父母在樓下碰到鄰居時,總會互相問對方「食咗飯未?」。大家似早有默契,腳步不用停,當對方說「食咗」的時候(為求世故,答案永遠不會是「未食」。有次一個笨小孩,問母親何解明明未食說食咗,麥高太叱責「傻仔,話未食人哋都唔會請你食啦!」),對話雙方已是背對背了,像西部牛仔的槍戰。當然,後來社會「進步」,搬到居屋、私家樓,「食飯未」也可省掉了。
我受了屋邨教育,現在當別人問到工作性質,會懂得是是旦旦回答「手機遊機」。遇上貌似比較認真問的,我會較認真地答「在國內做手機在線遊戲」。不是不願意解釋,只是想先確定問者有心,否則強逼聆聽可不好。
有興趣多了解的港人,進一步的問題多半是(詫異地)「啊!怎麼不在電腦玩?」。我唯有很廢的回應:「因為很多人沒有電腦。」再進一步的問題,百居八九會是「啊,支持iPhone麼!?」。話說到這裏,總無法不讓我想起「何不食肉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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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港人對國內有這種認知,我苛刻地怪阿董、當奴和阿爺。內地來港的要麼是旺角電器街掃貨的自由行客,要麼就是帶著一箱錢來人肉港股直通車,再不然就是投資六百五十萬的移民,港人所生子女要來,馬上找阿爺釋法閘住,怎不讓港人忘掉,中國十三億人口,原來不是個個大豪客?
在香港或歐美,說起手機遊戲,總是覺得要更炫的效果,要做3D遊戲。在中國,手機遊戲業有句話,我們該做的是「三低(di)遊戲」-針對低收入、低年齡、低學曆人群的遊戲。行內最賺錢的,都是最擅長做三低遊戲的公司。
事實上,公司以至同業,玩家裏面佔最多就是(港人會猜到的)學生、(港人猜不到的)民工和(完全不在港人思考議題的)軍人。考研(研究生考試)的時候,一大批玩家說暫別遊戲;珠三角工廠倒閉,廣東移動的網關流量下跌二成;八一建軍節,大批軍人玩家在遊戲內慶祝,分享軍營的苦與樂。
至於手機型號,中國最流行的當然絕對不是iPhone,而是HiPhone、MiPhone、其他山寨機,和KTouch等國內品牌(btw,先達有些店居然說KTouch是韓國品牌)。比較跟香港重叠的,只有如諾記和三星等國際品牌。無論iPhone現時在國際如何風行,以為國內的手機遊戲由iPhone主導,題材走高端路線,是一個離譜的誤會。
一般商人對基層用家都會持負面態度,認為高端的用家才有高消費力。網絡遊戲告訴我們這個觀念錯了。除非貧窮得吃不飽,經濟差得穿不暖,否則人還是需要娛樂的。唱一次卡拉ok可以抵很長時間的電子遊戲(尤其是盜版),相對而言是低消費娛樂,於是,經濟不景,電子遊戲機銷量更高1,低下階層,更喜歡消費於性價比高的網絡遊戲。
另一個原因是基層的心理和文化。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如是說2:
网络游戏市场偏低端的用户结构,不仅对市场的整体发展造成了不利影响,同时也对网络游戏市场的监管提出了更为迫切的需求。低龄化、低学历的用户群体相对缺乏行为约束力,在价值观上更容易被外界环境影响,而以营造虚拟现实为主要特征的网络游戏产品,对这部分用户的影响尤为持久和巨大。
基層缺乏「行為約束力」,要管。參考無數高官、地產商、跨國企業CEO、華爾街精英的「行為約束力」,我無法苟同。但基層普遍更認受虛擬世界,則是事實。
曾有銀行家好友對網絡遊戲玩家大表不解,亦是因為以精英的眼光看基層:「想來想去想不明,為甚麼要花錢在你的遊戲裏面買把劍!?」
假如我們能夠換個角度,或許我們也能明白-也能不明白-為甚麼有錢人要花那麼多錢去買時裝、名車?為甚麼要花天價買豪宅?為甚麼已經有幾代都花不完的錢,還要用盡方法去賺更多更多?
所謂的三低人群,也是「三無人群」,無產無權無勢。民工除了上班,就是在宿舍。政治不正確的說,在現實社會,她/他們甚麼都不是,是nobody。她/他們沒電腦(也沒Apple iTablet),用手機看新聞、聊天、聽音樂、拍照、看書、寫博客、看電影、購物、娛樂。在遊戲世界裏,她/他們有朋友、有伴侶、有錢、有地位,甚至是個領袖,正是I Phone therefore I am(是I Phone不是iPhone)、我Game故我在。她/他們更傾向在遊戲消費虛擬物品,只因慾望更原始也更便宜,只要不是過份沉迷,實在談不上需要「精英」的拯救或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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