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首次談「本土」。明明自問一直關心本土文化、歷史和利益,卻直到今天才「忽然本土」,其實非常諷刺。
過去幾年,「本土」就像很多在歷史和科技的洪流中被賦予新意思的字詞,幾乎不再解作我多年來所理解的,它成為了某種處事態度、一份政治立場。我過往以至未來一段時間都在持續開發經營以香港歷史和文化為背景的遊戲,但一直避免說自己在做「本土遊戲」﹣有人這樣描述我倒是管不到﹣因為言者無心,聽者會詮釋出另一個意思。
理論上,我應該去爭奪「話語權」,努力讓本土回歸到應有的意義,即對身處地方的關懷與付出、緊密而有機的人際關係、從下而上的文化建構和政策制定等,釐清本土並不包含「勇武」、仇恨和排外這重意義。但現實是單說自己不是甚麼,要比論述自己是些甚麼容易得多,貶低其他文化、毀過他人更是突出自己形象的最有效法門,我無能力以文字去抗衡情緒,亦沒有魄力去對抗所謂「左膠」的指控,唯有消極地幾乎放棄了使用這個詞。
直到上週立法會新界東議席補選過後,我壓抑數年的心情才得以舒緩。我雖然沒有把票投給六號梁天琦,但從選舉論壇、網上文宣、選前拉票以至選後訪問,六和七,所謂泛民和所謂本土之間,不是互相攻擊和排斥,而更多是正面闡述自己的立場和主張。選舉過後,楊岳橋表示梁天琦「…是絕對有質素的香港新一代」,梁天琦則指本土也可以溫和,「本土」和「和理非」可以自己的方法各自做好工作。對我來說,這種氛圍的出現,要比誰贏出這次選舉,更加重要得多。豁然開朗的不就是我心情,也是整個社會政局。
社會的資源分配存在張力是理所當然,不同的語言文化,在生活中也會有各種互動甚至難免衝突,但總體而言本地人和外來人口之間並非零和遊戲,本地人要贏,不代表其他人要輸。況且才幾十年前,香港人本就大部分來自中國,一部分來自英國等地,除了七年居留,本地人與內地、外地人沒法簡單二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能在生活習慣、言語文化、核心價值等方面深入探討各種微妙異同。把本地人和新移民,或者香港人和中國人二元對立,就像政府把發展和保育、照顧老弱和鼓勵營商對立一樣,起的作用更多是挑撥。諷刺的是,主張這種對立的人,往往卻同時鄙視在香港居住最久的原居民。
我相信作為人民代表,除了要說得出自己不是甚麼,更需要論述自己是甚麼;既要能指出憎厭甚麼,更需要說出熱愛甚麼;不單是抵抗甚麼,還有希冀甚麼;固然可以排斥些甚麼,但更重要的,是包容到甚麼。
到新界東補選為止,泛民視本土派為另一主張,本土派更絕不自稱泛民,也堅決否定「9.28」是「佔領中環」或者「佔領運動」,部分甚至說「雨傘運動」都不滿,非要人說「雨傘革命」才滿意。支持民主卻不想被稱為泛民無可厚非,這是突出不一樣,爭奪話語權。但既然「三分天下」已有雛形,讓「本土」重新回歸本意,讓它包含支持這個核心理念而不認同仇恨,不主張武力抗爭的人,讓本土拉闊到「泛本土」,撇開領袖該有的道德和胸襟不談,也是個明智的策略。
這次新界東補選帶出了泛民和本土並不排斥反而互補的氛圍,難能可貴,熱切希望這不是曇花一現,而是範式轉移。另一個比較個人的卑微希望是,將來向人介紹自己的事業,我可以簡單地說:我開發本土遊戲。
#原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6.03.06 “Ryu vs Ken” 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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