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清明節要拜山的概念,這個週末上山看她,只因是假期。
「mimi,老豆嚟睇妳喇,哥哥嚟睇妳喇。 」
領路的通哥喊著。通哥是水喉匠,也承接裝修工程,工作室在村裡,我舊居的隔壁。因利成便,mimi常過來我家花園曬太陽。
曾經以為mimi是流浪狗的不只我一家。通哥和我隔壁住著八隻貓,牠們的兩個寵物控主人出於好心,也試過幾乎打電話讓漁農處帶走mimi。
有這種誤會,事實上是因為mimi活得自由灑脫。她總是在村裡和旁邊的屋苑散步,悠然自得。相對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她顯得有點髒,甚至偶爾有些損傷,但並非不衛生,而是一頭狗過生活的必然,就像小孩,從無損傷永不流汗才不正常。以為mimi被刻薄的人,都是好心人,但不一定能理解,給予自由也是愛的體現,甚至是更高的體現。
「Rocky疴硬屎啊。」通哥看著同行探望老友的Rocky在山邊解手,有點擔心的說。
「咦,今日疴軟屎了。」看到Rocky軟化,通哥釋懷。
「mimi是在哪裡撿的?」一向知道mimi本是流浪狗,卻一直沒問過這個問題。
「在大圍的狗場,掛了個牌出來說『雜種狗,待收養』。屌,D人都唔知點養狗,不負責任。」
為甚麼人叫混血兒,狗叫雜種狗,而且沒有出售的價值,我看不透。不過我覺得,對mimi和混血狗來說,這是好事。
通哥不是拾荒者,卻有一種發掘無用之用的能力。玲瓏的mimi是收養的,茂盛的盆栽是撿回來的,燈罩是個廢掉的面盆,潮得像GOD,但沒那麼刻意,圍欄用棄掉的竹竿搭,像長城腳下的公社,但沒那麼造作。隨手拈來,往往化腐朽為神奇。
跟通哥溝通,有時挺費勁。我能聽懂他所說的每字詞每句子,但總覺得他的話要加以詮釋。比如他剛提起的大圍狗場,其實是寵物店。
又例如,「mimi入土的地方一半是樹蔭,一半有太陽」,這種讓我在山上半天找不著mimi的指引。
嗯,mimi一向喜歡曬太陽,通哥選擇她長眠地時這樣考慮著。
「邊L個咁殘忍呀,呢棵樹成十幾年啦。」看到路邊的斷枝,通哥惋惜地說。
通哥雖然在村裡和屋苑生活多年,但非完全和睦相處,對一些人來說,他是misfit。工作室的機器聲,週末常播著八十年代流行曲,偶爾的雀局聲,還有mimi、兒子Jacky和Rocky的吠聲,尤其是有人接近時。
試過深夜有個醉漢,大概是想表達對平日聲浪的不滿,似醉還未醉之間硬闖進工作室。三條狗雖然吵得拆天,但其實即使外表最為勇武的樂威拿Rocky也很乖,任由醉漢得逞,落得報警解決。事後通哥聲言Rocky辦事不力要放棄,幸好只是口硬心軟。有種美得叫得個講字,只限民間。
說起通哥的性格和表達方式,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小事。因為mimi跟內子最為要好,感覺通哥有點吃醋。有一次,好幾天沒看到mimi,工作室的門好像鎖著,通哥卻對內子說,「mimi嬲咗妳喇,唔過嚟喇!」
通哥就是那樣。對某些人來說他是個老粗,但若你喜歡粗人,其實他很美。
山路不是政府的行山徑,由有心人開闢,十分難行。走在前面的通哥像自言自語的續說逸事。
「mimi起初不願上山,我跟她說,『mimi,下世唔好做狗喇,做神仙啦!』,mimi一聽到神仙兩字,馬上就跟我上山了。」
要不是習慣了通哥的說話方式,不一定能聽懂他說的是背著百多磅去世的mimi,帶著鋤頭、鐵鏟,以他勞損的雙腿上山覓地時的情景。
我流著汗,扶著路旁的樹,看著拿著三支香的通哥的背影,心裡對mimi說,「遇到這樣的主人,妳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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