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反目,何來和解 《我們的藍調時光》治癒不了我

我竟然在 Netflix 看了長達 20 小時的韓劇《我們的藍調時光》,Our Blues

說「竟然」,因為韓劇完全不是我的菜,我對之極度無知,唯一看過的是《來自星星的你》,為的是看「叫獸」有多帥,當然還有全智賢的風采。

發生這宗「竟然」,是因為在我心目中,看過的韓劇應該比我更少的學者好友「竟然」向我推坑,甚至在首次推介幾天後來訊跟進,讓我認定這齣韓劇一定很了不起,於是放下成見,乖乖開坑。

[以下內容包含劇透]

英希

跟坊間一面倒把《藍》捧到上天的評論不同,觀看時我沒有覺得這齣治癒系韓劇很神。首兩集給我的感覺甚至是,怎麼那種誇張的演技和打鬧似曾相識,彷如韓版《愛回家》?我無意冒犯《藍》,也承認這個比較過分苛刻,只是對於沒看電視多年的我,《愛回家》是貧乏的我唯一可能產生的聯想。事實是,假如《愛回家》的製作及得上人家一半誠意,我跟家母吃飯時就不用那麼難受了。

我一邊追看,一邊思考友人為甚麼大力推薦,到底華麗的畫面之下,它有何特別之處我沒看出來。大概是遲鈍,不然就是冷漠,一直看到全劇三分之二,第十四集英希和英玉的故事,我才發現,好吧,我也喜歡這劇。至少是這個篇章。

劇情讓人動容不在話下,單是製作方針,英希與英玉的故事線就足以讓我見識到韓劇以至韓國的進步。當 TVB 現在還大玩男扮女裝「搞笑」,以港人塗黑皮膚、說偏口音演菲律賓人當噱頭,《藍》的製作方 tvN 從劇本開始就直視唐氏綜合症患者的存在,卻又不會為求政治正確而讓主流與小眾失衡,更花了一年時間找來真正的患者鄭恩惠演出,而且演技毫不馬虎,比很多專業演員更自然。

平心而論,不只 TVB,就算是荷李活,也會找 Scarlett Johansson 演《Ghost in the Shell》的草薙素子,日本電影圈也找我很喜歡的宮崎葵演大製作《怒》的智障角色,諸如此類強化刻板印象的例子世界各地比比皆是;有時基於市場考慮,有時純粹宣傳噱頭,也有很多時候相信確實出於可行性,比如《媽媽的神奇小子》要找到現實生活中的痙攣人士演蘇樺偉,恐怕極之困難。正是因為難度如此高,才更突顯《藍》製作團隊的認真和努力和英希一角的可貴。

除了英希,飾演劇中聾啞角色星星,笑容甜美的演員李韶星本人也是聽障人士,更是個手語舞蹈家。相對於唐氏綜合症和痙攣患者,物色聾啞人士演出的難度較低,過往卻鮮有電視劇和電影嘗試過,《藍》帶動社會關注弱勢社群的用心,可見一斑。

因為喜歡英希,看後搜了一下進一步了解。嘩,真是不得了,原來鄭恩惠現實生活中真的是個畫家,畫風帶有強烈個人風格,劇中的所有畫作,全部出自鄭恩惠的手筆!這種劇本、演員、美術的無縫融合,讓我對《藍》的印象,又再提升兩個台階。

介紹鄭恩惠的日常生活以及當上藝術家之路的紀錄片《你的臉》,曾參展釜山電影節、光州女性電影節等,並於月前公映,無論票房如何都叫人喜出望外。欣喜的非因文化輸出或韓流席捲,而是社會進步和民族成熟;一個國家的真正崛起,並非火箭升空,更不是武力震懾鄰國,而是人民當家作主,生活得有尊嚴,即使弱勢社群,都得到應有的重視與照顧。

和解

追問之下,友人來訊揭曉,「這套劇打動我,是它談及人的脆弱和傷痛,然後如何嘗試和自己及身邊的人和解。」

收到訊息後,我想,我不像很多其他觀眾般被以和解為主旨的《藍》深深打動,會不會正正因為我沒有跟自己和身邊的人和解的經驗,甚至沒有這份強烈意欲?

我絕對不是面面俱圓的人,甚至相當稜角,卻從來沒有如劇中情節般跟人反目成仇的經驗。雖然《藍》的製作優秀,美術讓人目不暇給,但我卻一直沒法投入,帶點抽離,甚至腹黑得,在恩喜與美蘭的故事,相對於替冰釋前嫌的兩人高興,我寧願雙方不要和解。即使不用反目,但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家更舒服,也更為真誠。

或許,我也屬於恩喜那種人設,基於所謂的「義氣」背負了很多,卻沒有意識到原來在日積月累間已到達自己的臨界點。偏偏,因為你多年來都是這樣承受著,而冤屈點點滴滴累積,從來沒有突然大增,反而使得連表達不滿的觸發點都沒有。

《藍》畢竟是電視劇,劇情發展會讓人物爆發衝突,然後雙方關係決裂,也因而產生了和解的契機。現實卻並非如此,至少我的經驗完全相反。從來就沒有「生死不相往還」,只有歲月中悄悄流失,在你意識到之前,關係原來已經沒有然後了。總是回看才知道,原來上次跟某某的互動,已是最後一次。

數年前那個「割席年」,我跟 99% 國內朋友斷了聯繫。是「斷」,不是「斷絕」;我沒有敵人,雖然我不能代替對方說同樣的話。說到原因,根本就沒甚麼原因,只是我再難以接受內容像明信片般赤裸裸的聊天軟件,而且就算我能接受,國內號碼無奈被停後也再難以登錄;反過來,朋友們又不見得會翻牆和使用有加密的溝通工具。

你說,難道就不值得為了跟朋友聯繫而對溝通工具妥協麼?也不是,只是在你有機會考慮這個問題之前,關係已經斷了,不是再沒話可說了,反而是時日磨人,五味雜陳,不知從何說起;就好像因電視壞掉而暫停追看長篇連續劇,等到電視修好,已經沒法跟上劇情。

在與林憶蓮合唱的《下落不明》,黃耀明唱出了這種無疾而終:

幾多派對 幾多個失散伴侶
幾多個故事 並無下一句
終於一天 想起要跟你聚 那號碼已不對

更妙的卻是林憶蓮的短短幾句的和應:

誰 沒有找誰 沒有等誰 自那天再不可追
誰 沒有找誰 沒有等誰 又間中有些唏噓

同樣出自黃偉文手筆,《最佳損友》的歌詞,更露骨地勾畫出這種微妙的關係。

各自也沒有自由
位置變了各有隊友
早知解散後各自有際遇作導遊
奇就奇在接受了各自有路走
問我有沒有
確實也沒有一直躲避的藉口
非什麼大仇
為何舊知己在最後變不到老友
不知你是我敵友
已沒法望透
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
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談起陳奕迅的歌,戛然而止的關係,又何止朋友而已。歌手同樣是如此,或許,你也跟我一樣,從沒煞有介事地決定不再聽陳奕迅的歌,卻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從自己的生活圈消失了。又或者,也說不上完全消失,歌曲播放列表偶爾還會有他的舊作,只是,跟他的關係就像是定格,停頓了在某一年之前。

沒有反目,沒法和解,大概就是《我們的藍調時光》治癒不了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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