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學


踏入12月,飯局特別多,連我這種孤僻的人也不例外。家裡過冬做節,產業裡的朋友、大學同學、中學同學、小學同學,各種聚舊。
我雖然自言孤僻,抗拒飯局,但實際上我很喜歡溝通交流。甚至反過來說,我正是有感飯局難以溝通,不知如何自處,才會那麼抗拒。在這個國際都會(或曰國內都會),人人平時行色匆匆已是理所當然,就連一年一次甚至一年不到一次的晚飯,也得分頭圍二圍,九十分鐘必須「還枱」,彷彿食客欠了餐廳的債。遲鈍的我還沒來得及進入聚會模式,不知道話從哪裡說起,已是時候埋單,不,還債了。

說起話題,跟飯友找共同話題對我也是大挑戰。我願意聽銀行保險業的故事、大公司的政治和辦公室趣事、校長老師學生之間的日常,但要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我也願意說遊戲圈和所謂創業的事,但以我講故事的能力也肯定沒法讓人津津有味,遑論要簡而精地說完,我又不是elevator pitch。

可幸的是,這個情況到了今年有所改善。隨著我前陣子推出了一個以八十年代香港為背景的遊戲,跟同學朋友碰面的時候,大家變得有了焦點。而這個焦點,跟誰結婚了,誰生小孩了這些「傳統」焦點不一樣,它不就是一個話題的聚焦,也是一個回憶和生活的聚焦,大家在這遊戲裡面找回一些經歷,舊地舊事舊物,不同的人看到的不一樣,卻又有一定重疊,這個重疊,構成大家生活中的「最大公因數」。友人戲曰這是真正意義的「social game」,其實很精準。

我早習慣了自認異類,但對自己老實的時候,心底會覺得怪的是社會,病的是世界。比如說,一大群同學在銀行、保險公司打工,就我創業,做遊戲,可是,明明以前大家的愛好是打波打遊戲,不少同學想過說過要畫漫畫、做遊戲,怪的真的是畢業後跑去做遊戲的我麼。同班同學中,在香港出生的,小時候來港的,都在這個地方生活幾十年,看著她變好看著她變壞,我不過就地取材,順手拈來各種人物各種地方為材料,整色整水做個二次創作而已,異的真的是我麼。不是的,我選的本是一條平凡不過的路,只是社會讓它變得離經叛道了。

上週一個飯局後,跟現在中學任教的舊同學在回家路上聊天,我說自己對香港各行業的工資水平沒有概念,他說他倒是很清楚,因為雖然教書十幾年,但在學校負責「career」,經常輔導學生選科,得提供不同行業平均工資的資料。我幾乎就衝口而出說那不是career而是job,但沒有,因為我既太理解,也太體諒。倒不如說,我妥協了。

最近社會都在討論小學生操練TSA的現象,我不清楚細節,不過既然TSA本質就是自己經歷過的學能測驗,起碼略知一二。印象中,我是很擅長做學能測驗的,至少比做23題小六數學卷錯12題的田北辰強多吧。簡單不過的現實,TSA成績不好也能成為達官貴人做議員,TSA成績好的也能成為我這種小土豆。不同的學生,有不同方面的能力,不同的愛好和想法,然後走出不同的道路,對社會有不同的貢獻,絕對不是一個TSA或者任何評核可以衡量。

既不是專家也不是受眾的我,分不清操練TSA的問題是教育政策、學校、家長還是學生自己的錯,我只是想像,假如二十年後也有人像我,拿自己和身邊人的舊事舊物做個遊戲出來,同班同學出來聚舊,回憶裡就是TSA、各種操練和各種模範答案,那該有多可悲。

#原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5.12.20 “Ryu vs Ken” 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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